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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乌梅我的山

时间:2022-07-04 11:40 | 栏目:最新 | 点击:

乌梅山何时与梅际遇,从此拥有三生三世之缘,我不知道;何时索性以“乌梅山”命之,我亦无从得知。我只记得,这里从前就是一坡梅林。

至于这片乌梅林做着怎样的梦,这梦又像春风一样漫延,像松涛一样喧响,像大海一样壮阔,我亦不曾留意过。

如今,这面坡竟拥有了“中国乌梅之乡”之桂冠,我在骄傲之余,竟有些赧颜了!当城里人把从乌梅山带回来的兴奋抛洒开来时,未等讯息纷扬,我便打断他们的话,我,就是那里的人儿!是的,乌梅山,就是我的老家,准确地说,我的老家在茶园寺村,在乌梅山脊的另一面,一墙之隔,或者就在我的枕畔,可是,行年四十余载,我为它,为乌梅山做过什么呢!

只是,我每次驱车经过乌梅山,都会走下车来,深情地凝望簇立在道路两岸的青松,凝望被密密青松、青冈树绺出的一条条窄窄的蓝天,鸟声如碎叶般从山林洒落;我会抚摸这片整洁如新的路面,它多像一根长长的飘带,在清风中舒展,多像一首有情节有故事有时空的曲子,在这面硕大的山坡里蜿蜒拨响!我亦会如拾海贝的孩子,在粼粼阳光下,蹲在这涛声如旧的海面,去撷取这片土地上曾在我生命里溅出的一些浪花来。

逝去的岁月,像乌梅山的雾岚。

那时,乌梅山的顶上有一茶场,茶地一万余亩,茶山的边缘是无边的山,地跨景市、百节、马家三乡,我们小时候勤工俭学,便是采茶。茶场有职工宿舍楼,住有几十个职工,一楼一底,长长的甬道,楼上一旦有人走,便会踩下一脚脚粉尘来。雨天,那些年轻的女子便簇在一起做针线活,听淅淅沥沥的雨响,唠点家常,说些悄悄话;晴天呢,务茶之余,青年男女凑在一块儿,说说笑笑,唱点歌,搞个游戏之类的。采茶季节,临时召集上百个采茶工,他们采清晨的露水,采山边的晨曦,采落日的霞光,采过喧笑一坡又一坡,茶叶是青青的,嫩嫩的,茶香染在手间,浮于鼻前。

每当我读到陶渊明的诗“种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。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”,我便会想到采茶来,这些采茶男女衣着简朴,食菜吞水,一天劳动,价值几何?在那时,是不曾想的,他们有的是快乐。弥望青青茶山,道道茶垄,白云朵朵,有鸟弧线飞过,累了,送目远望,近可见今天仍在提供发电的中门堰电站,远可见层层山峦,铺向天边。

当时的采茶男女,如今差不多都五十多岁了,如若在他们面前聊起当年茶场的一段时光,他们会作何感想?茶场、茶叶、青春,煎着时光的水,是不是会别有一番滋味?

那时的茶园,淹盖了乌梅山,在乌梅山的头顶、肩臂喧响,茶叶远销省内外;如今的乌梅山,已占用了当时很大的一片茶园,并成漫延之势。由于此地出产的乌梅质优,远销全国各地,供不应求。几十年前的茶园不见了,有部分土地已栽种上乌梅、樱桃、猕猴桃之类的作物,仅见残存的零星茶树,清明时节茶自青,个别庄稼人采回去,把茶叶炒了揉了烘干做饮水解渴用,而如今的乌梅,山呼海啸,乌梅花开,游人络绎,果子泡上酒,或制成果馔,成了达州市本地餐饮的一道风景,夜夜珍馐,日日玉盘。

乌梅山,山以乌梅而显,乌梅以山而传,如今的乌梅山,已成一道靓丽旅游热线。元九登高,达州数百万市民,不论风雨,皆登临骋意,寄托怀抱,已成四川省十大民俗节之一。达州的凤凰山、铁山、真佛山自是市民游览的佳处,而乌梅山,则像深闺丽质,渐为人识,时值正月,深山藏雾岚,乌梅吐沁芳,晴空显高远,凉风拂面庞。游人环山而往,寻幽探胜,累了,席地而坐,或抱出几年前珍藏的一罐乌梅酒,对着梅花,述说关乎青梅的事情。

在这里,我愿意向大家呈露一朵青梅。

乌梅山,并非最初之名,其实由几道坡连成,每道坡像山的几道脊骨和肋面,插向一个叫茶园煤矿的地方,侧旁有铜钵河流过。这几道坡,分别叫蒋家坡、肖家坡、蔡家坡,而今以“乌梅山”一以冠之。我幼时放牛去过,砍柴去过,给做木匠的父亲搭伴儿行经荒山密林去过,见过深山里的怪兽跑,听过山里的怪禽叫,闻过山里的野花香,摘过山里的果,也流过山里娃黑黑的汗……

乌梅山下有个女孩。她家住茶园煤矿。

她是区中学一班的,与我隔壁,长得胖胖的,脸圆圆的,白皙的皮肤,有梅瓣的质感;一双明亮亮的眼睛,像乌梅树上闪亮的露。时常穿一紧身牛仔裤,绷着属于那个年龄特有的紧致与活力。

她热爱文字,那次作文竞赛是我得的第一名。

我注意她,是在那个篝火的晚会,她向全校展示了好长一段霹雳舞,在那样一个区中学,在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旁,在那一双双有些骚动的眼睛前。

那个秋天,国庆节,哥担了一担,我背了一筐柿子,翻过乌梅山去茶园煤矿卖,大约记得,五分钱一个。

来来往往的人,蓦地,有一团绿色的火焰灼伤了我的眼。

她就是霹雳女孩儿,上身着绿色的毛衣,下装仍旧是紧致的牛仔,一阵小跑,跑到了我们的跟前。

她歪着头问我:怎么卖?

我哪想到怎么回答,我只想:My God!怎么在这儿遇见她!

时间凝固了,待我缓过神来时,仅见她的背影渐渐地混入人群。但我记得,她那乌梅树上坠露般晶莹的眼睛曾凝视过我,我亦记得,我一身秋风中瑟瑟的破旧衣服无处躲藏,侧旁是在冷风中仍在叫卖的哥哥,他不以为意,淡淡道出,刚刚有个女孩说是你的同学!

从那以后,我不大爱去乌梅山下了。如若叫我再去那儿卖东西,我打死也不去了!我一身的栖惶,怎能遭逢得上那身触之柔软的绿毛衣和紧致的牛仔裤!

回学校了,我害怕看见她,但又曾多次偷偷瞧过她,瞧过她身后的那根辫子,像根青藤活泼地在丰腴的背面上摇摆;看过她的背影,在紧致的牛仔裤映衬下显得那样的青春;甚至渴望吹过一阵清风,送来一些气息可好!

农村娃的童年是在青草、田埂、大山度过的,其实农村娃一样有许多的心事,只能抛之流水消逝,托给白云捎走。留下带不走的,刻意去追逐那可怜的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有些疲惫的东西。

毕业时,她给了我一张卡片,卡片上画有一棵乌梅,开淡淡的花,嗅花的却是一个男子。左上方写有:“曾获作文竞赛第一名的伍才子”,中间录了一段李清照的诗,字迹娟秀:“见客入来,袜�i金钗溜。和羞走,却把青梅嗅。”右下方落款:“乌梅山下!”

乌梅花开,星星点点,像千万颗星,像无数朵火。曾经一双双带烟火的眼,一脸脸带烟火的色,终于像无数株乌梅在隆冬烂漫地绽放开来。少年时的情感已倏忽难觅,但总有一种冲动——正月初九,在人潮涌动的乌梅基地,可否打开一坛乌梅,在那棵千年乌梅树下,挂上那张泛黄的卡片,等待当年那个叫“乌梅山下”的女子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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